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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的意大利电影配乐大师莫里康内(enniomorricone)去年出版了一部精彩的访谈录(台湾刚刚翻译出版)。莫里康内是罗马球迷,在被问及如何看待当时罗马队引进了被国际米兰放弃的巴西前锋阿德里亚诺的时候,他说:“他很强大,但重要的是有没有人能驯服他。”众所周知,最终答案是:没有人。一个超级中锋就这样再度从欧洲足坛消失,或者说彻底消失。

作为一个典型的巴西贫民窟天才,阿德里亚诺最终还是逃离了无敌的欧洲资本主义文明系统,这个系统致力于把他锻造成一架高速高效的进球机器和赚钱机器,但并不负责提供润滑剂,阿德里亚诺必须时不时重返贫民窟,重返危险但生机勃勃的童年,重返自己的家庭和朋友圈(他们当中充斥着所谓”社会渣滓“),才能得到滋润和活力,危险的贫民窟对他来说才是安全的,而等级森严纪律划一的的欧洲足球体制以及时髦体面的都会生活反而令他不安。巴西贫民窟与意大利花花世界完全脱节的,与其说没人能驯服他,还不如说欧洲资本足球的文明逻辑无法驯服他,这是被全球化的梦幻机器抛离的孤独的个人,一个贫民窟亿万富翁就最终成了被巨浪吐出的赤贫的石头。

“他很强大,但重要的是有没有人能驯服他。“这句话当然更加适用于巴洛特利。作为欧洲资本足球最杰出的代表,穆里尼奥没能驯服阿德里亚诺,也没能驯服巴洛特利。但巴洛特利的问题其实远没有阿德里亚诺严重——这就是为什么我常常挂念阿德里亚诺,他的病是心病,是自绝于人群和世界的冲动,而巴洛特里是招摇的,嗨皮的,一个是内向的,一个是外向的,巴洛特利的分裂可以通过各种怪癖在球场内外宣泄出来,而阿德里亚诺只能埋在心里。

巴洛特利或许无法驯服,但至少还是多少可以预判的。穆里尼奥和普兰德利想到了一块,他赛后指出:浪费单刀之后,巴洛特利肯定要寻机宣泄,让他再呆在场上五分钟或许就会得红牌。

不知道贺炜在将皮尔洛树为富二代榜样的同时,为何不将巴洛特利树为穷二代标兵。作为一个三岁被母亲抛弃的非洲神童,他实在太极品了。

何止是十年来意大利最有天赋的球员,他堪称当今足坛的头号娱乐大腕。巴洛特利宣称他跟贝克汉姆是好友,但贝克汉姆的时尚仰仗老婆和顾问团,而巴洛特利的衣着品味(有时候应当说是”身体品味“,因为他喜欢赤裸上身)浑然天成,通体散发着娱乐表演天分,岂是十八棍子也打不出一个闷屁的小贝可比。

这样一头加纳丛林猎豹,足以满足西方人走进非洲的异域情调。如同七十年代非洲音乐巫师费拉库蒂(felakuti)在美国曾经制造的奇观,据说费拉库蒂曾经连续演出十几个小时,期间乐手和舞娘轮番出场,人们还乐于想像,在后台也许他跟舞娘还有一番别的助兴节目。这样的马拉松演出免不了还有喷火表演。节奏狂欢,性,丛林与火,正是西方人的非洲想象的必要元素,尤其是火。玩火对巴洛特利这个符号来说,简直是画龙点睛。

在伊基塔之后,我们已经太久没在足球场上见到敢于玩火的人了,巴洛特利面对空门玩马赛大回旋脚后跟射门不进,堪比当年世界杯伊基塔门前过人被断。世界足球越来越欧化,越来越全球大一统,这样的另类极品以后都未必会再出了。

巴洛特利还宣称马特拉奇也是他好友,尽管据伊布在米兰德比后说他亲眼看到马特拉奇揍了巴洛特利。无疑马特拉奇最了解巴洛特利这号人了——他真的堪称齐达内之后最具戏剧性的球员。巴洛特利不光以球技,也以性格,令足球场充满了悬念和戏剧性,充满了即兴的快感,充满了危险与惊悚,愤怒与笑,充满了睾丸和臭鸡蛋。绝妙的是人们不知道他即将上演的究竟是喜剧还是悲剧。

他既是巴神,又是巴魔,他让人们重新带着对毁灭的恐惧和期待进入球场,而竞技场原本应当拥有献祭的功能,于是他充当了我们的替罪羊,然而,他也经常能够逃脱祭坛——在进球的时候——他在进球后面无表情,颠覆了庆典的固有仪式,仿佛对我们说:闭嘴,去死吧,你们才是该被宰杀的替罪羊。他借着单刀的机会思考了一下人生,也让我们跟着他重新思考了一下人生,尤其当你在欧洲杯一夜疯狂之后,带着猩红的眼睛和紫黑的眼袋,衣冠楚楚地出现在办公室,打算给老板泡一杯红茶的时候——也许那一刻你有下毒的冲动。

摇滚杂志《滚石》有一年曾经将贝鲁斯科尼选为年度封面人物,巴洛特利也完全有当选的潜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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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晓舟

张晓舟

128篇文章 10年前更新

乐评人,各类乱七八糟专栏作者,现在《时尚先生》杂志任总主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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