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

《牛羊下山》诗意源于诗经中这首《君子于役》，毛诗凭借文以载道的臭毛病，将一首情诗活活阐释成政治讽喻诗。这一次，政治剪刀手且放过无辜的牛羊，让周云蓬暂时摘下“抗议歌手”的高帽，当一个对酒当歌的牧童吧。没喝过三聚氰胺没搞过转基因的牛羊从诗经一路向你摇头摆尾走来，古典的爱情如落日，横在它们和魔幻都市堵死的车流之间。

这张专辑就是对古典诗意的现代意译，周云蓬把《君子于役》意译为一首现代诗《牛羊下山》，而被小河誉为“最好的中文歌曲”的《不会说话的爱情》中，像“我们烧自己的房子和身体，生起火来”以及“我们最后一次收割对方，从此仇深似海”这样的词，乃是传统的婀娜身段上，新鲜的现代切口。而给唱片做设计和插画的魏籽也确实给封面上相亲相爱的那对牛羊以及那朵浮云，留下了鲜明的切口。

周云蓬在首发式上为乐迷在唱片上签名，只签一个淡淡的云字。一位乐迷问我：“这唱片上的云为什么要切两道呢？”

这就是奥妙所在。周云蓬并不想屁颠屁颠苦追古典诗词苍老的浮云，而欲挥刀断云。对古典诗词的吟诵和歌唱方式早已成为泱泱诗国一大恶俗，从三岁小儿开始，都能闭着眼睛掀起一浪又一浪大国崛起的假高潮。周云蓬拥有一把字正腔圆抑扬顿挫的好嗓，分分钟足以灭了cctv。然而他自觉消毒，在诵和唱上有意低调，一改古曲《关山月》历来慷慨激昂的高调，变成月下独酌小调；而《春歌》调侃李白汪伦，《游子吟》让人用粤语合唱，都无非是让古典诗词变得更平凡切身，把文明古国泱泱诗国强打鸡血的大我还原为小我，把无辜的鸡血化为清亮的鸡鸣——在《杜甫三章》中还真的听到了杜甫当年客居多年的河南巩义的鸡鸣!

制作人小河再次施展配器功力，但这次无须请乐手大肆排练也不是玩合成器或电脑软件合成，小河只是在网上购买下载了一些真乐器比如手鼓风笛做采样进行调变编配，以乐器采样和真乐器交融，这是事半功倍的新把戏。《牛羊下山》的音乐概念一如魏籽的插画设计所示：现代拼贴感。但当流行歌坛大吹恶俗拼贴的“民族风”，我宁可说《牛羊下山》这张专辑不知风向哪一个方向吹——《关山月》的埙如同呜咽风声暮色四合，包围了如同塞外戍兵一般孤独的一把秦琴。《杜甫三章》中随“剑外忽传收蓟北”而起的那一阵激扬风笛，有点像唢呐但又比唢呐清亮悠扬——假如用唢呐就太落入“民族风”俗套了，这风笛是整张唱片配器上最惊艳的点睛之笔。

这样一张概念唱片在音乐性上确实有先天不足之虞，好在曲目整体编排有所补救，诵与唱，歌与纯器乐曲之间错落有致虚实相生，比如，当《杜甫三章》第三首《登高》气色不济，小河阴阳怪气的和诵也无济于事，几乎让人觉得整张专辑的音乐性已跌至谷底，幸好一段《草木深》吉他独奏又慢慢回过魂来；而在《不会说话的爱情》苏州话念白之后，又以小河的钢琴和周云蓬的吉他的即兴交战为过渡，拉开最后一幕大戏。《草木深》和《冤家》这两首纯器乐曲在整张专辑中起承转合，深得中国古典美学的留白韵致，

喜爱云游四方的周云蓬来借古诗词丈量了中国版图，最后足迹落在了江南，翻唱了江南小调《春歌》，落在了姑苏城平江路，一位女孩用吴侬软语念了一遍《不会说话的爱情》，巧的是奥康纳也是在这个夏天，在姑苏城唱了“thank you for hearing me",《不会说话的爱情》的旋律动机正源于此歌。如同纳兰词，北方人的江南梦，是中国文艺的一大母题，而在中国民谣结出的最新硕果，是张玮玮的《米店》和周云蓬的《不会说话的爱情》。

在《牛羊下山》出版后，周云蓬干脆移居绍兴，搬到了张岱家附近。

《不会说话的爱情》和《爱情买卖》，是这个时代的两级。韩寒是这首歌的超级粉丝，假如是他来唱这首歌，绝对成为卡拉ok金曲。小河版《不会说话的爱情》作曲注明是小河，确实小河已经把这首歌自由挥洒发展为自己的作品。周云蓬和小河是截然相反而又心有灵犀的组合，周始终素面朝天一把干净的嗓一把干净的琴（不过最近受小河影响也开始在现场用效果器），河则醉心于“身份的表演”，点菜点得很多，编曲上极尽巧思，这并不是一张歌曲原创性很足的专辑，整体上过于“素”，也就给了编曲发挥的空间，或者说，只能靠编曲配器去弥补。

不一样的爱情：小河版百感交集，周云蓬版平静如水，小河版绚烂之极，周云蓬版归于平淡。小河此歌版本无数天马行空，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四五年前有一次在广州唱得撕心裂肺，把”仇深似海“咬牙唱出恨意，这次唱到“姐姐”二字又带着一丝哀求，而周云蓬唱这首歌的方式一直没什么变化，把”仇深似海“唱得跟”抽身四海“一样。

周云蓬唱得很遥远，仿佛在回想一颗几十年前遗落在老家屋顶的牙，而小河唱出切肤之痛，好像在舔刚刚掉落的那颗牙留下的空空荡荡的豁口。

周版是黑白木刻，河版是油画，周版是暗夜一点星光，河版是哗啦倾泻的银河。

在单向街书店首发时，我发现放周版时很多人都低头闭上眼睛，而放河版时他们又抬头睁眼了。。。。。。

假如说《不会说话的爱情》堪称钱柜金曲，那么《春歌》就是春晚金曲——它让你想到街心公园跳舞的大妈大爷？让你想到八十年代的晚会？那就对了，八十年代，那个漫卷诗书喜欲狂的年代，正从土得掉渣的电子琴琴键上重新蠢蠢欲动发出嫩芽。。。。。。小河当然可以随便玩出各种时髦电子音色，但周云蓬要的是八十年代歌厅的山寨土气。这张所谓古典诗词概念唱片其实也是年届四张的周大叔告别青春的怀旧之作，满足一把自己成长落下的根深蒂固的情结：一个是江南情结，那是随母亲坐火车去江南治眼睛留下的童年美景，一个是八十年代情结，那是诗歌启蒙的年代，而八十年代如今已遥如古代，周云蓬只好依依不舍地从八十年代转身，掉头走进万古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