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1995年，我听到一盒磁带，是鲍家街43号乐队4首歌，盒子上应该是汪峰的字迹：信仰在空中飘扬。这盒小样虽然很粗糙，但能听出在当时的中国摇滚中颇不寻常的布鲁斯激情和迷幻诗意。当年模仿吉姆·莫里森的台湾有赵一豪，大陆有汪峰，而汪峰的歌词还试图模仿迪伦·托马斯的启示录幻象和金斯堡的垮掉气息：

经过冰冻的电和分裂的月光

经过放着响屁的高级轿车

经过千军万马的乌合之众

经过我们将被投入金钱搅拌机的二十世纪末

我眼看着我和这个世界已经瓦解

然而转眼到了二十一世纪，汪峰眼看着他和这个世界已经崛起。有一次在工体北门，我看到一辆高级轿车轰鸣呼啸而来，放的却不是响屁而是《飞得更高》，一个满脸横肉的哥们打开车门，汪峰的歌声像汽车炸弹一下震翻了整条工体北路，这真是《飞得更高》最佳MV画面。而到了奥运年，汪峰不但是暴发户的至爱，也一跃成为大国崛起——本来他就是“大国文化”公司的--最佳歌手。

金斯堡在《美国》一诗中骂娘：“美国，用你的原子弹操你自个儿去吧！”能否想象他也转眼就来一首《我爱你美国》？

汪峰将新专辑命名为《信仰在空中飘扬》，像是一个吃腻了山珍海味的人衣锦还乡，想起去啃15年前的野草。在主流的酱缸里加些另类的酒精。这确实是他个人最像样的一张，也算是中国主流摇滚的样榜之作。吉他贾轶男和鼓手关菲也是左小祖咒双CD巨作《你知道东方在哪一边》的主力，另一个鼓手贝贝则是崔健的人，都是健美教练级别的乐手，他们联手推出了汪峰这个健美先生。像《春天里》这样的身段和线条、前戏和高潮确实挺爽，汪峰喜欢用蜜汁去泼女人以及祖国母亲，不过这也说明他善于用旋律让人中毒，而常常令人诟病的他那些“难听的歌”在我看来恰恰源于这哥们最有意思的布鲁斯情结。麻辣烫和冰淇淋泥沙俱下，汪峰一边批判名利场，一边又继续炮制他拿手的成功人士励志金曲，一边进军晚会，一边挖苦电视，一边自己我感动，一边自我怀疑……一张成功人士的自白书撕开两瓣分裂的月光，但这只能说是死水微澜。

白岩松将这张唱片捧为和崔健《新长征路上的摇滚》一样的“划时代唱片”，只能说明他在死水中陷得太深了，也说明他并不只是和汪峰长得像——他们同样是主流社会的成功标兵，对宏大叙事和煽情一往情深，并有着不可自拔的中年心态，他们的感动和感悟总是像自来水一样说来就来汹涌澎湃。让安妮宝贝感动不已的《再见青春》，其实只是《晚安北京》一条苍白的影子。尽管从技术和制作层面说如今的汪峰要比当年的鲍家街43号漂亮多了，但很多时候，华丽的外衣掩盖不了我们成为自己青春苍白的影子。

要说划时代的唱片，90年代还有崔健的《红旗下的蛋》和No乐队的《走失的主人》，新世纪就很难再去划时代了——这个时代早已分崩离析，你究竟是想划它的屁股，它的二头肌，还是划它的小白脸，它的脚趾头？和大伙一样，汪峰只是在划圆圈，划火柴，划拳……而不是划时代——在时代的山DIAN上划开一个落日般的伤口。

且慢奢谈信仰，信念就不错了。不管信仰还是信念，总得有更具体的方向，甚至不只是方向，而是某一具体的事物。“勇敢的心”难道只是用来抱怨一下电视节目的——那勇敢的门槛是否太低？

汪峰曾经将自己的门牌从鲍家街４３号改为神州８号，但我更喜欢飞得更低的人，低得可以抓住大地上的野草，而不是钢筋水泥墙头草。《信仰在空中飘扬》既让人想到鲍勃·迪伦的《答案在空中飘扬》，也让人想到“五星红旗迎风飘扬”，那么所谓信仰在空中飘扬，是否就是在鲍勃·迪伦和林妙可之间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