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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夜阑人静、细雪无声的北方冬夜,该听点什么?比如巴赫----除了哥德堡和平均律,不妨换个轻松点的:塞格维亚或者约翰·威廉姆斯改编的吉他版巴赫小品;也许还可以从古典跳到当代,听听挪威电音神人Biosphere之类。

也许还可以去赵国的邯郸,听万晓利的《北方的北方》。

这张唱片可能会让那些在酒吧吆喝《狐狸》、在钱柜点唱《鸟语》的人们不知所措。2010年的第一场雪,没有热血,甚至没有脚印,只有雪地上的星光。万晓利三张唱片,每张都大异其趣,在其现场演唱生涯最红火的时候,却推出这张毫不取悦、甚少煽情的清冷、虚静之作,难以言传,难以传唱,这是一张一条道走到黑、风格极为统一、不惜以单调为代价的唱片,聆听体验注定是两极的-----要么一头闷死,要么慢慢出窍。

当然不是要将之置于巴赫和Biosphere之间做类比,只是这张唱片的木吉他和弦,多少有那么一点取自古典的薪火,而或幽微或旷远的氛围营造,则源于当代电音的滋润。一把木吉他加一台电脑,成就了万晓利的极简民谣。

这与周云蓬已经录好的新专辑有点殊途同归,也是一把木吉他(周云蓬)加一台电脑(小河),偶尔来点地老天荒的土乐器(万用了库布孜,周用了埙)。这当真是“卧室民谣”或“宅男民谣”,与他们平素的“酒吧民谣”相去甚远;这也是电音时代的民谣,多少显出在优美旋律和煽情歌词主宰的民谣热背后,真正的音乐野心,也显出中国新民谣制作水准的提升。

木吉他和弦如同暗夜里的花不动声色地一瓣接一瓣缓缓开放,又像在小径分叉的路口扫雪。万晓利的反高潮冷抒情更体现在如此低沉的唱,以往他唱嗓的张力在于高亢与低沉之间的丰富张力,如今是越来越低,低得不适合在酒吧唱--在嘈杂的现场,他唱得出神,你却可能听得走神。这张唱片先是一阵凛冽的寒气,后是闪烁的炉火--而冬夜的炉火容易令人昏昏欲睡。我更喜欢这张唱片的前半部分,尤其是头三首《不要问星星有几颗》、《除夕》、《父亲》,那种高古、旷远,沉凝之气,在北方大地上流荡。但听到后头气息渐弱,极简得稍有单调之嫌,问题不在于没在配器和音效上多做铺排,而是有的歌旋律动机一般,比如标题曲《北方的北方》就没有达到足以与开篇《不要问星星有几颗》首尾呼应的高度。

在这张唱片中找不到类似《这一切没有想象的那么糟》末段那么惊艳的歌词,但也找不到他以往偶尔失之生硬的文艺腔,歌词的素朴与音乐的简约一脉相传----即使是在讲一个颇富戏剧性的童话或寓言的时候。

这一次,这个人不再“在路上”尾随永远年轻的凯鲁亚克,也不在酒吧拥抱永远热泪盈眶的文艺女青年了,他遁入卧室,是为了远眺窗外自己的来路,但又在命运更为广阔的背景上淡化了自我的背影,整张唱片找不到一个“我”字,这是一张罕有的没有第一人称的民谣。

“北方的北方”,就是告别热血青春后的中年哲学,就是所谓“抵御南方的诱惑”;

“北方的北方”不是骏马,而是骄傲的小毛驴,是终曲那把哈萨克弦乐器库布孜---是大巧若拙; 

“北方的北方”就是从海魂衫遁逸而去的心脏,如同回到森林的鸟儿,向着大地,飞得更低;

“北方的北方”,无非是地老天荒。而民谣的承传,最高的境界就是地老天荒。一个民谣歌手在炉火边梦见一个民谣幽灵在北方的北方游荡,他梦想与幽灵同行,一路游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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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晓舟

张晓舟

128篇文章 10年前更新

乐评人,各类乱七八糟专栏作者,现在《时尚先生》杂志任总主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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