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说电影只是娱乐,足球只是游戏。所以,战争片恐怖片僵尸片黑帮片的血可以是番茄酱甚至是苏丹红,都无所谓,于是看上去《杀死比尔》就像是西班牙著名的烂番茄节,乍看血流成河,其实不过是在番茄烂泥中打滚,而《杀手阿一》看上去更像是杀手苏丹红。甚至从大热电影《艋舺》,你也可以看到杨德昌的血流到钮承泽那儿,就慢慢变成了番茄酱,而流到了张东健那儿,番茄酱又慢慢变成了苏丹红。
电影里的血变得越来越鲜红,越来越虚假,越来越合成,越来越虚拟。那么足球呢?都说足球是战争的虚拟,是模仿战争的游戏,但按赫伊津哈杰作《游戏的人》的溯源,从前的游戏差不多与战争近似,比如两帮骑士策马挥戈胡乱杀个昏天黑地人仰马翻,有时候未必出自什么冠冕堂皇的理想和理由,就是为了荣誉为了面子而争强好胜,这也是竞技体育的源头,只不过是介乎战争与体育之间人命关天的暴力游戏,而体育作为文明的一大标志,其任务就是帮助嗜血的人类擦血、止血,把双手洗干净,让他们和平地竞争。
然而,英国佬发明的现代足球之所以成为体育中的老大,原因之一是因为它仍然保存了某种原始的、野性的、危险的基因,足球场仍然带有一丝血腥的气息,足球场上时不时会有失觉的脑袋,断裂的骨头,喷涌而出的血,甚至——会有尸体:从维维安?福到普埃尔塔,到哈尔克,足球场成了祭坛,这些残酷的牺牲促使国际足联近年全力从安保、医疗以及规则上为足球止血。
于是我们看到这么一幕:英美大战争第66分钟,英格兰表现骁勇的右后卫格伦约翰逊嘴唇破了,流了血但并不严重,舔了舔咽了咽也就止住了,不是血盆大口,只是樱桃小丸子,与其说他是悍然铁血死战,还不如说是嫣然桃花微绽。此时他杀到前场欲抛界外球发动快攻,不料裁判悠悠伸出纤指命他停下,指着格伦约翰逊的樱桃小丸子道:“慢着,给我出去包扎伤口。”英格兰右后卫申辩“我没事”也没用,英格兰只好在少一人情况下进攻,格伦约翰逊差不多整整一分钟之后才重新进场,如果这一分钟里英格兰被反攻得手,他会把咽回去的血喷裁判脸上。
新规则严令球员一流血,裁判必须让他出场接受治疗。这是一个颇为教条的新规,因为流血往往不过是最轻的伤。总之,我们再也不可能看到真正的“浴血”奋战血染战衣不下火线的酷烈场面了,而这往往会成为足球史最令人刻骨铭心的经典画面,尤其是英国足球史的经典画面: 1990年代,保罗因斯球衣染红了一大片仍在凶悍铲球,最好地代表了传统英式血性足球;而布彻头绑绷带以血红的脑袋继续争顶,则赢得了《太阳报》的经典标题——“屠夫之夜”(Butcher’s night,布彻意即屠夫)。国际足联现在规定球衣若沾血必须马上下场更换,因斯当年那件血衣以后只能在博物馆看到了。屠夫之夜俱往矣,只剩下如今这个樱桃小丸子之夜,黄油手之夜。英格兰队有三大传统:1.抱着自个脑袋也会脱手的黄油手门将,2.轻伤不下火线的铁血,3.罚输点球后的热泪。
如今,铁血经典难再,黄油滚滚而来,就看以擅扑点球著称的格林仁兄在往后能赚得多少热泪——假如他没有被卡佩罗废黜的话。
奇怪的是,我们这些狗日的罪恶的球迷,怎么依旧在怀念那血红的绷带,血红的战衣,在番茄酱和苏丹红的年代,在洒狗血的年代,继续嗜血如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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