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我回家都会经过某大商场，都会在拐角处碰见迈克尔·欧文。那是天梭表广告，欧文透过橱窗凝视着我，像很多成功人士一样，他不再玉树临风，可又远没到老禅入定的分上，于是竭力挺直腰板，站成一尊成功人士的经典雕像。绚烂之极哪那么容易归于平淡?

往往，绚烂之极归于迷茫，绚烂之极归于绝望，绚烂之极归于腐烂。

几个月前在草莓音乐节上，瞻仰唐朝乐队长啸归于残喘，然后讲了一番“平淡才是幸福”之类给80后90后乐迷听，摇滚先锋摇身一变成了辅导员。当一个人热血不再 ，要么强打鸡血，要么苦熬心灵鸡汤，但大多时候，你老人家只是把自己多余的口水当作鸡汤了。

大多时候，其实绚烂之极既不归于平淡，也不归于迷茫或绝望或腐烂，绚烂之极仅仅归于无聊。命运最残酷的打击，往往是连“残酷”的戏剧性也不给你，是无情可悲无泪可滴的那么一种境地:那就是没有感觉，那就是无聊。

无聊的人有时候可以通过笑，有时候也可以通过泪得到拯救。

比如4年前，C罗和鲁尼还是红魔孖宝的时候，就曾经联手在德国开了一家自来水厂。他们的眼泪像自来水一样稀里哗啦：鲁尼红牌下去之后在更衣室哭成喷泉，C罗则是赢球也哭输球也哭，只要终场哨一响，C罗眼睛一眨，全世界就知道水龙头打开了，于是摄像机通常都会在那一刻对准他。

西葡大战终场哨一响，C罗双眉如乌云聚拢，一场豪雨眼看呼之欲出，至少来点毛毛雨没问题，但见小C五官乾坤大挪移，双眉拧了又拧，水龙头还是没水!最后只好冲死盯着他不放的摄像机狠狠吐了一口口水。

英德大战终场哨一响，鲁尼也像头犟牛一样憋了半天，但既然在场上没吃上什么草，当然也挤不c出奶，憋了半天只憋出一身汗，最后进更衣室撒泡尿算俅。4年前英格兰出局后泪水泛滥，杰拉德、费迪南德、鲁尼还夸张到出书用泪水骗钱的地步，而这一回三百棍也打不出一个闷屁。加斯科因的泪，欧文的泪，贝克汉姆的泪，鲁尼的泪……英格兰的泪是源远流长的，但这次旱灾降临了，他们无泪可流，用泪水灌溉出来的英格兰悲剧美学终于破产。别再拿裁判误判来粉饰英格兰悲剧美学了，哪有什么“悲情英格兰”？我只看到无情英格兰，乃至无聊英格兰。

某品牌为鲁尼和C罗精心塑造的塑像有如泥牛入海。没有血，没有泪，只剩下口水，只剩下汗水，只剩下油水——赞助费可一分不少。

英德大战看台上再次出现了贾格尔——那个滚石乐队老妖精——12年前中央电视台名嘴黄健翔不认得他，如今的解说员贺炜也不认得他，可见摇滚乐在中国的市场并无根本改观。12年前当贾格尔为欧文那一次惊世骇俗的狂飙突进挥拳怒吼，当他在欧文射点球时双手合十，我为这一老一少写下过一篇《贾格尔与欧文》。后来我分别在香港和上海看过滚石，去年在杭州也见过一次欧文，我只能说：欧文比贾格尔老得更快。12年前我写——“青春。欧文。像一块滚动的石头，朴实，无畏，狂暴。”12年后，没有欧文的世界杯，看看鲁尼，再看看C罗，又想起柏桦的诗《青春》：

冬日的男孩一寸寸进步

他进步的热泪

焚烧了良心的海市蜃楼

此时，爱抱怨的人找不到医生

他疯狂于皮包骨头的痴情

…………

怀才的秋天早已死去

笔直而无知的疲倦累垮了空气

他不断驱车

哭聋一年一年的耳朵

然而现在，我看到夏日的蛆虫一寸寸进步，皮包骨头的痴情，进步为脑满肠肥的滥情，我看到进步的热泪，沦为汹涌的油水，我看到“巫巫栽啦”沸腾的大油锅中，青春转瞬就变成一根老油条。